梅,是史可法纪念馆的导游,她的名字和人亦如梅岭的梅花,淡洁幽香。冬日的早晨,寒风清冽,史公祠大门内两颗百年银杏,明黄的扇形叶片积满在黛色的瓦楞上,一垅一垅的,在纯净的蓝天下眷恋着阳光。
梅陪我看了盛开的冬梅,庭院深深,梅芳阵阵。一路听她讲解史公的事迹、陈列的史料,楹联题刻等。“数点梅花亡国泪,二分明月故臣心”,这里是这座“销金一锅子”城市背后的风骨所在。脚下葳蕤修长的书带草,似在默默告诉你那些逝去的人与事,当年在梅边、或银杏树下的刀光剑影......
从史公衣冠冢折向西,是名为“晴雪轩”的三楹房舍,轩前一株寒梅,此时花开如雪,这是扬州年龄最大的古梅,已有200多岁了。记得在公元1912年时,广陵琴派第九代传人孙绍陶在此创立了广陵琴社,一时间,梅岭流韵,梅雪纷飞,尘襟尽涤。
晴雪轩西侧有一排五楹二层屋宇,楼上是广陵琴派史料陈列馆,楼下为琴室。梅说她正在与广陵琴派第十代传人琴痴刘少椿的外孙学琴,如果游客听了广陵琴派史料介绍后,想亲身感受一下古琴的魅力,如今就不会尴尬了。
于是我们来到琴室。琴室四周的墙上挂着扬州现代名家制作的古琴。梅走上琴台,她身后的背景是巨幅的梅岭彩图。梅问我想听什么,我说随便吧,要不就弹一曲《阳关三叠》。
梅调了弦的音调,凝神屏气,双手缓慢地放在弦上,此时琴室就我们两个,也没有游人,整个梅花岭一片幽寂。“昔我往矣,杨柳依依……”,琴声从远处缓缓传来,惜别的忧伤渐渐弥漫开来。回环后琴声激越而缠绵,再度回环后,舒缓悠长,我在心里也轻轻地唱着:
渭城朝雨浥轻尘,
客舍青青柳色新。
劝君更尽一杯酒,
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遄行、遄行......
长途越渡关津。
历苦辛、历苦辛,
历历苦辛宜自珍、宜自珍。
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了……
梅说你这么容易感动啊,我弹得不好,要是你听了我老师弹的,那不知要怎样呢。我说你弹得很好了,其我实最怕听这首曲子,但忍不住还是听了,谢谢你。
梅说“上去看看吧”,梅邀我上楼参观陈列的史料。
这里展示了古琴发展的历史,从出土的战国十弦琴,到历代名琴欣赏;从古琴的制作到构造图解;从琴派的介绍到广陵琴派的形成发展;从古代琴谱到广陵琴派著名的五大琴谱;从高山流水的典故到嵇康临刑弹《广陵散》;从古琴曲《流水》进入太空到美国大都会收藏刘少椿弹奏的广陵琴派《樵歌》、《平沙落雁》等八首名曲,洋洋大观。
行走在古琴的历史长廊,敬畏之感在心怀渐渐弥漫。
听古琴曲,仿佛在品陈年佳酿,一口下去,那舌尖到胸腔的慢慢回味才是真味。它的旋律若有若无,若断若续;而这无声处的精彩,与中国画中的留白、造园法中的疏淡是多么一致啊,“状难言之景列欲目前,含不尽之意溢出画面”,这也许就是琴韵,就是弦外之音吧。
说到广陵琴韵,梅讲了那个被称为琴痴的大师刘少椿的一些故事。刘是广陵琴派的第十代传人、现代广陵琴派的集大成者。他师从广陵琴派第九代传人孙绍陶,虽出身盐商富户,却痴迷练琴,不善经营。弟子说他操琴时聚精会神,如有人来访,他是来也不迎,走也不送,旁若无人。他一生中曾两次处于颠沛流离,艰难困苦之中,但无论是饥是饱,是寒是暖,依旧终日操琴。抗战时期,曾因下乡避难不带其它物品,唯抱古琴一张而被亲友们讥为“琴痴”。艺术的大成往往以痴迷为前提的,惟其如此,才能达到常人不能的高度。
刘少椿对广陵琴派的重要贡献,在于他传承与发展了数代广陵琴人音韵为工、指法细微,从而形成了“跌宕多变﹑绮丽细腻﹑刚柔相济﹑音韵并茂”的广陵琴韵,宁静而深沉,潇洒而飘逸。
我忽然觉得凡是格调高雅的艺术,都必然带着某种痴迷色彩,渗入人的内心深处,使孤独的心灵有所依傍。
公元 2003年11月,古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“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”名录。“美哉,巍巍乎若高山,荡荡乎若江河”,这是两千多年前琴弦上的知音绝唱。琴为情,琴声是从一颗孤独的心灵中流淌出来的。当他对美丽的自然和生命心有感悟,由感悟而幸福或悲怆时,就会热切地希望与知己分享。古代的人比我们更能深切体会宇宙中生命的孤独,琴也许是表现这种体悟的最好方式。所以琴与箫一样,宜独抚不宜合奏,个体的感悟是独特的,琴声也是独特的,正因如此,才会在茫茫人海寻觅知音,也因之中国的琴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才会是独一无二的。
史公祠门前古城河是著名的水上游览线。一边曾是盐商们绮靡奢华的世俗享乐,极尽豪奢铺张传说,一边是梅花岭上刚硬风骨和清绝幽寂的诗意绝唱,也许这两者都成就了这座城市的独一无二的个性与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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