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这一带旱改水,大约在1972年左右。说到那个时代的夏忙和秋忙,必须联系到“旱改水”之前和“旱改水”之后两个时期,因为这两个期间,田里长的庄稼品种不一样,所以干的活儿也不一样。
“旱改水”之前,我们通南地区,夏季收获的原粮主要是“三麦两豆”(即大麦、元麦、小麦、安豆、蚕豆),经济作物有西瓜、萝卜种、山芋苗、大蒜、洋葱等,当时各个生产队长的经济作物不尽相同,上面没有限制,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择。夏忙到了,老百姓最苦的日子也就到了。干部分配劳力干活,主要分两块。一块是农场上的活计,归纳起来主要有“六场”:一是碾场,就是用牛拉磙子碾压麦穗和豆荚;二是打场,就是用连枷拍打麦穗和豆荚;三是翻场,就是碾、拍过后,翻过秸秆再碾、拍,直到麦粒、豆子全部脱落为止;四是收场,就是用铁叉叉去秸秆,再用竹枝编的扫帚扫拢麦子和豆子;五是扬场,又称飘场,就是将堆拢的麦子用木板掀或铁掀扬干净,豆子则用竹篾编的大漏筛过杂;六是晒场,就是将扬过或筛过的麦子和豆子摊开晾晒。除此外,还有铡麦根等活计。
第二块是大田里的活计,主要有扯麦子、捆麦把、推麦把、捡麦穗和拔豆杆、捡豆荚等。扯麦子、拔豆杆和推麦把最苦,是生产队男女壮劳力干的活。那时天刚亮,干部就吹哨子喊上工了。妇女们躬身在密不透风的麦田里扯麦子,那个苦啊,真是难以形容。到中午时,每个人身上的裤褂都被汗水浸透,推麦把的男劳力,挂在脖子上擦汗的毛巾,没有一条是干的。当时的运输工具,主要是木质结构的独轮小车。用这种小车装载体积较大的物体,还需用四根木棍子连接成一个方框子放在上面,这样装载量才大些。如果装麦草等松散的东西,能装一米多高。但前面必须有人领车或背纤。但这种小车有很多缺点,装个几百斤货物,遇到雨天路滑,脚一踉跄,车就翻倒,遇到松软的路段,除非用力,一鼓作气推过去,否则,木轮陷进土中,越揉越深,再用力也推不走。当时不少村庄还有专门打制或修理小车的车匠,这个职业一直延续了好多年。
那时候的夏忙季节,男女劳力一日三餐从来没有按时按顿吃过。中午,烈日当头,家里人送饭到田头,找个背阴处,满手的泥土,双手互搓一下,再在衣服上抹抹,端起碗就吃。实在没有背阴处,就将麦把捆摞起来,挡住阳光就行。有时遇到雷阵雨,来不及回家或未带遮雨工具,女劳力就用麦把垒个窝,躲在里面,男劳力则将小车竖起,上面铺满麦把蹲在下面。多少个忙时,我们的农民就这样在汗水和风雨中度过。
秋季,我们这儿收获的原粮主要是高粱、玉米、粟子、大豆、山芋、荞麦,副业主要是大麻、薄荷、留兰香、大菜、雪里红、桑苗、荆芥等。晚秋作物有胡萝卜、麻萝卜和大头菜。当时,秋季原粮中,高粱的品种最多,有“马尾”、“霸子”、“雀窝”、“猪抬头”等等。“马尾”颗粒是黑色的,“霸子”的颗粒是红色的。收获的时候是用铲锹凿根,将杆子放倒后,再割去穗头,然后将穗头运到农场。玉米品种有“大板牙”和“大白玉”、“小白玉”等。收获的时候,一般是女劳力一人一行,左臂弯挎着竹篮子,右手扳下玉米苞,篮子盛满后就倒在田头,然后由男劳力用小车运到农场。其秸秆收获方法和高粱一样。粟子的品种也较多,有“大毛郎”、“小毛郎”和“大皮王”、“小皮王”,还有“六十子”、“九十天”等等。收获的时候是将秸秆连根扯起,倒在田里后,用镰刀割穗头,再将穗头运到农场。高粱和粟子的穗头运到农场后,主要是石滚碾压或连枷拍打,只有玉米是用手剥搓,后来发明了玉米专用刨子,效率就大大提高了。至于秸秆,干部在田里就分给各家各户了,分的时候,要先估算出秸秆的斤量,折合成草量,年终决分时再归户计算出各种秸秆总草量。夏季分给各户的麦根子,不但要计算草产量,还要先行试产,折合成粮食产量,因为麦根子里面夹有麦穗。
再说说收获大豆、山芋和荞麦。大豆的品种主要有“红豆”、“黑豆”、和“六月白”等,收获的方法和安豆、蚕豆一样,连根扯起运到农场,或用石磙碾压或用连枷拍打。山芋的品种有“胜利百号”(俗称大白玉)和“一窝红”等,收获时,先用镰刀顺垄割藤,再用钉耙、锣钩筑起山芋,最后运到农场。大部分分给群众算口粮,再优选少部分作为种芋下地窖储藏。至于山芋藤,则留给生产队牛场和猪场作饲料,实在太多了,也分给群众一部分。荞麦收获时,是用镰刀平泥割根茎,然后运到农场或碾压,或拍打。荞麦产量不高,一般每亩只有一百多斤,“旱改水”后,通南地区基本就不长了。
值得一提的是,秋季收获副业作物也很辛苦。当时的品种主要有薄荷、留兰香和大麻等。薄荷和留兰香是连根扯,虽然很用力,但比较收大麻却算是轻松的。扯一根杆粗的大麻,就如拨一根小树般用力,扯起后,还要去叶、断杆剥皮、晾晒、打捆,一天下来,再强壮的人浑身也像散了架。我们这一带,也就长了二、三年,由于消耗地力和劳力太大,以后就不长了。我记得晒干的大麻,是由生产队卖给供销社的。那时的秋收时节,由于劳动强度大,所以持续的时间长,一般到农历九月下旬,麦子才开始播种。此后,还要收获晚秋作物,那就相对轻松多了。麻萝卜和大头菜是用手抓住茎叶拔起,再用手绞去茎叶(称之为“挤”),或用刀削。只有胡萝卜要用小锹挖。晚秋作物收结束,也就到了冬天,此时谓之冬闲。其实冬闲不闲,男劳力忙积肥,女劳力忙锄草,早晚时间,男劳力搞些副业或做些小买卖贴补家用,女劳力则要捻麻、掸棉花,筹备织布做衣的材料。
旱改水(1972年)之后,我们这一带的农作物结构有了大规模的调整。夏季原粮作物主要以小麦和大麦为主,元麦基本不长了,主要原因是产量不高。经济作物主要以油菜为主,其他的作物长得很少,偶尔长点安豆和蚕豆。由于“旱改水”使用了电力,脱粒机(简称“小老虎”)就用电带动了。大约“旱改水”之前二年就有了“小老虎”,因为当时未通电,“小老虎”是用柴油机发动的。即使普遍用电之后,电力仍然紧张,为防断电,柴油机时刻准备着。后来又有了拖拉机,农民的劳动强度就大大降低了。尽管这样,夏季仍然很忙。“旱改水”开始的两年,生产队长前茬稻和后茬稻 ,麦子一收,紧接着插秧,场头和田头,整天忙不了的活计。后来,早稻不长了,老百姓才显得轻松一些。
那时候的农忙,农民真叫苦啊,割麦,按田亩算工分,中午前后,太阳火辣辣的,割麦子的人们还在田里劳作。麦把堆在农场上,一座座象小山一样,男女劳力披星戴月在场头脱粒。累了,就在草堆头睡一会儿,渴了,就到河边用手捧水喝几口。特别是“喂麦把”的男劳力,满头满脸灰尘,口鼻里也是灰,只有两只眼睛是亮的。整个忙时,没有一个劳力睡过安稳觉。那时候,孩子们也很乖,放学回到家,不是到田头寻猪草,捡麦穗、挖半夏,就是煮饭,从不敢贪玩,生怕父母发火。当时农村的中小学还放忙假,假期十天,七八岁的小孩子就要干些家务活了,十几岁的少年,干脆就去上工了。
秋季,我们这儿原粮作物由过去长高粱、粟子、玉米,改成了长水稻和山芋,偶尔也长点大豆,晚秋长些麻萝卜和胡萝卜。那时候,各生产队响应上级号召,“大养其猪”,山芋和萝卜的茎叶,均是猪的“美食”。每个生产队,猪的数量均在三四十头以上,当时有专门的猪场,至少配备两名饲养员。秋忙相对于夏忙,劳动强度就小些了。因为种麦比栽秧轻松,但割稻、推稻把、脱粒也是很累的活计。特别是割稻,因为秸秆粗硬,比割麦用力多了。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有了收割机,割麦、割稻的艰苦活计才真正结束。那时候种麦,主要是家积肥铺底,推灰推粪,男劳力很少有时间休息,最多是头疼脑热或家里有事才歇个一、二天。麦子种下后,男劳力忙积肥,女劳力忙除草,入冬开始忙挑河,反正没有清闲的时候。
几十年后的今天,机械化代替了手工操作,农民的劳动强度大幅度降低。收割机、插秧机驰骋在广袤的田野,几天时间,农作物就换季了。而且随着优良品种推广,粮食产量越来越高。现在农村种田的,大多是中年妇女和老人,青年男女劳力早就到城里或到企业去打工了。2005年,农业税取消,粮食市场放开,收粮食的小商贩,直接开着小货车到农民的家门口谈买卖,而且负责搬运。买农药和化肥的摊点,遍布每个村庄。还有专门从事治草治虫的专业人员,运用喷雾器,一天能治几十亩。镇上的农技部门,按时提供优良品种和病虫信息。由此种种,引起不少老年人感叹:“想不到现在种田这样简单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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